汪嵩:从小国内这种足球的体制,让球员的功利性可能更强
前国脚汪嵩接受了《界外编辑部》的采访,以下为《界外编辑部》采访全文。
当我们见到这位传奇时,发现他并不沉浸于这所谓的“传奇”中,因此在被问到如何延续这“传奇”时,汪嵩只是云淡风轻地说:“老生常谈,自律。”
“我对自己每一天的训练要求得比较苛刻,生活各方面,包括饮食这些。我不喜欢吃火锅,碳酸饮料一年最多也就喝一瓶,可能有些时候实在渴了会喝一点点。我的自律,可能源于我对很多食物本来就不是很喜爱。”
说这话时,汪嵩像一个于市井之中修炼的高人,语气中带着一股子仙气。
没错,仙这个字,形容他已经再合适不过——41岁,场均12000米的跑动距离,在足球世界里原本矛盾的数据,在汪嵩身上实现了统一。
无怪球迷们要给他送上一个绰号:“中国足球活化石。”
但是,这样一位活化石,竟然曾经差一点点就无缘职业足坛。
汪嵩走上足球的道路,是因为他的爷爷。
4岁那年,爷爷给他在兴黔足球学校报了名,但学球的目的并非是成名成家,而仅仅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孙子有一副强健的体魄。
或许正是爷爷的这个简单的期许,给汪嵩的足球生涯种下了一颗纯粹的种子。但刚一接触足球,一种直觉就涌上了汪嵩还不算成熟的心头:
“我这辈子是属于足球的了。”
在1995年的贝贝杯少儿足球赛上,汪嵩一战成名,狂进11粒进球,被当时的上海东方明珠体校选中,从贵州踢到了上海。
“我其实从小在贵阳的时候还是很顺的,进入小学以后,我踢球的天赋和水平就出类拔萃了。这个也不用谦虚,因为不出类拔萃,你很难从我们那个地区脱颖而出的。”
到了上海,汪嵩每一场比赛都是队里的绝对主力,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,改变了汪嵩在体校的命运。
“一个偶然的机会,体校的老师看见我父亲个子不高,不到一米七……”
看到汪嵩的父亲后,老师就跟他说,你很难长上一米七,你长不上一米七,除非你像马拉多纳一样出色,要不学校没办法培养你……
“这就是当时中国足球选材的误区。”
这次对话后,汪嵩就被从主力的位置上换了下来,甚至连比赛名单都进不去了。
“我当时很消沉,我学会了喝啤酒,跟着老大哥去学校操场捡烟屁股。”
将近三十年后,汪嵩用两个字来形容当时的状态——颓废。当时他跟家里人说,要不就不踢球了,在上海就地上个高中和大学。纵然是回忆起这人生的至暗时刻,汪嵩还不忘在结尾打趣一句:“也许按照这样的轨迹,我现在在上海可能有三四套房了。”
很遗憾,命运没有给汪嵩在上海做包租公的机会,因为就在这个紧要关头,一位贵人出现了。
整个90年代的甲A联赛,有几个名字是绝对绕不过去的,黎兵就是其中之一。而黎兵和汪嵩都是贵阳人。
1998年春节,籍籍无名的汪嵩回到了老家,家喻户晓的黎兵也回到了老家。黎兵听说有一群贵阳的孩子在外踢球,就趁着过年这群孩子都在家的时候,组织了一场比赛,汪嵩去了,被黎兵一眼相中,将他带到了四川全兴梯队。
“那个年代山哥(黎兵)是家喻户晓的球星,也是我们贵州足球的骄傲。”
正在足球之路上徘徊的小将汪嵩,把黎兵视作自己的偶像,但让他大受震撼的是,这位偶像竟然如此平易近人——“他经常给我装备,衣服、鞋子……那个时候我们能穿上各大名牌的装备真是很厉害的,他还会带我到家里吃饭,生活在他家里,跟他一起学英语……”
除了生活上的照料,黎兵更是对汪嵩的球技进行了细致的点拨,教他如何头球,如何跑位,如何判断落点。汪嵩也用自己的努力回报着这份老大哥的期待。
“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,就是觉得不能给黎兵丢脸。”
1999年,不想给黎兵丢脸的汪嵩,进入了四川全兴的一线队。
一年前因为踢不上球而陷入颓废的少年,一年后成了16岁就进入职业队的希望之星。
命运有时候是那样蛮不讲理,有时候却又显得温情脉脉。
作为现役球员中,唯一一位踢过甲A的人,汪嵩对于职业足球给自己带来的东西,感触颇深。
从全民足球热的甲A,到无人问津的中超,从金元足球爆炸时的风起云涌,到地产足球崩盘后的满目疮痍。
“其实以前也有寒冬的,我经历过,只是现在又来寒冬了。”
经历了,享受了,也看惯了,云卷云舒,花开花落。
刚上四川一线队的时候,汪嵩一个月的月薪是900块。但每参加一场比赛,会有个一两万的赢球奖金,后面参加的比赛多了,一年下来二三十万收入没问题。
世纪之初的二三十万,还是叫做钱的。
但没多久,随着联赛为02年世界杯让路,再加上各种派系的建立,各种操作的不规范,整个职业环境迅速恶化。虽然汪嵩的月薪从一开始的900涨到了3000,从3000又涨到了6000,从6000涨到了15000,但从总收入来看,似乎与他刚刚登上职业赛场时差不太多。
即使如此,当有人趁着水浑想摸鱼,给汪嵩打电话说给他几十万让他踢场假球,他还是拒绝了。
“当时年龄还小……没想到会找到我。”
“我和父亲沟通了一下,我父亲也斩钉截铁地跟我说,确实是不能去做。如果我那个时候参与这个事情,我后面的足球路就不会走得这么纯粹了。”
讽刺的是,这位拒绝了假球的球员,一度被国字号教练和媒体描绘成了一个“为国家队踢比赛想要奖金”的人,甚至将汪嵩以及王赟等四名83届国青队员命名为“拜金四少”。
好在汪嵩用漫长的职业生涯和竞技状态,为自己洗刷了冤屈。
2010年,汪嵩离开了效力十几年的四川,原因是那位将他形容为“拜金少年”的教练来到了四川。
走出西南后,汪嵩的收入开始水涨船高,50万,100万,300万。
2017年,正为金元足球砸得红了眼的苏宁,找到了汪嵩,希望他能为江苏队补强一下中场。苏宁给汪嵩开出的薪水为900万。
4年后,苏宁在一片唏嘘中解散。曾经许诺的高薪成为了一张张废纸和无人接听的电话。中超冠军集体讨薪也成为了世界足坛的一个笑柄。
尽管苏宁解散时,汪嵩已经离开,但他还是被欠了一些薪水,严格意义上说是几十万的税款,因为他跟苏宁当时签的是税后工资,苏宁并没有给他交税。
“后来我也没想去追讨他们,我想,反正也挣了他们不少钱,就当少挣50万吧!我心态很好的。”
汪嵩说,自从收入没有以前那么好,他生活中的各个方面也都降级了,但作为经历了几波潮起潮落的老球员,他很坦然地接受了现实。
“钱多的时候有多的用法,少的时候也有少的用法。”
当然,这不是说汪嵩已经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,他觉得自己只是比较容易满足:“有些人追求10分才能到达幸福感,我5分、3分就能达到,所以我的幸福指数还是蛮高的。”
但经历过这么多,汪嵩始终认为金元足球并不是罪恶的根本。他觉得如果足球没有金元支撑,就肯定达不到一定的高度。
“只是说我们当时没有把基础铺好,所有人都看到一个金字塔尖,但没有把底下的基础打好,导致最后整个崩盘。”
上赛季,汪嵩在南通支云度过了自己的40岁生日,球队特意为这个“中超活化石”举办了一场生日会。
汪嵩哭了。
他说能成为一个40岁还在踢球的球员,是无比幸福的。
“40岁很多球员都去当教练了,或者是已经重新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状态,但是我还是以球员身份和大家一起过生日,我觉得很感慨。”
其实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衡量,汪嵩都不像是那个会成为足坛常青树的球员。论体能,他曾经是严重的“体能困难户”,体测对他来说从来不像队友那般轻松;论身体,他也不够强壮,黎兵曾经断言,他最多踢到三十一二岁。
“可想而知小时候我的身体素质是非常差的,连黎兵指导都会觉得我不可能踢到这个年龄。”
事实却是,他41岁了,还在踢。
“可能是这么多年一直持之以恒的训练态度和训练要求,一点点的提高,然后就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上面。”
不过汪嵩也没有一味地散播“正能量”:“客观说,这个也和自己效力的俱乐部有关系。另外现在我们的年轻队员肯定是下滑了。”
而除了竞技能力的保持,能让汪嵩坚持到现在的,还有一点——快乐。
“我觉得我就是为足球场而生的,我不知道我不踢球了能干什么,干什么会快乐。”
“但我踢球是很快乐的。”
在与汪嵩的交谈中,快乐是他提到的频率最多的词语。
当年,日本名帅冈田武史卸任浙江队教练一职后,在总结中国球员的特点时,说中国球员身上看不到踢球的快乐,他们可能更多是把踢球当做一种工作或者说任务。
对于这个观点,汪嵩是认同的。在此基础上,他更深入地认为这可能是一种社会原因。“从小国内这种足球的体制,可能让球员可能功利性更强了,被动性也更强……”
不过话锋一转:“我是主动性更强一些,所以说我能体会到冈田武史所说的快乐。”
“你看在外面的场地踢野球的人,他们的快乐就是很纯粹,就是在球场上,一大堆男人追逐着一个皮球。”
“同样的,对于我来说,一年挣1000万和现在一年挣10万是一个样的。我还能从事足球这个工作,这种是最好的感觉。”
新的赛季,汪嵩回到了中甲球队河北功夫,他说这里更能让他感到家庭的温暖。虽然钱不多,但能给予他的远比金钱多得多。
“像我这样年龄的队员,很多球队是不会考虑的,但因为我和这支球队有之前的一个感情基础,再加上他们对我的竞技状态和竞技能力也是给予肯定的。”
“我希望在有限的职业生涯里面,能和这支球队一起冲上中超的平台,这就是我的愿望。”
对于未来,汪嵩并没有明确的打算,他觉得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,再踢3年应该问题不大。但他并不想为什么所谓的纪录或者数据去训练比赛。
“我希望我在场上能更有竞技的作用,不是去刷数据去混日子,我在场上一定是需要有竞技能力的。”
“所以顶级联赛出场纪录对我来说,不用刻意去追寻,如果有机会当然愿意去延续,如果没有机会……”
“我还是享受当下我能当职业球员的状态。”